首選珍藏 : 傳奇百煉成——奇人、奇案、奇譚的流傳軌跡

人們對於出生土地的認同，除了正規教育中對家鄉歷史、產業的教學外，來自長輩的教導，來自生長過程與社區、鄉土的互動，也提供了許多推力。其中最容易令人著迷並主動探索的，或許就屬與地方相關的傳奇人物或地方風物傳說。不論是這個鄉鎮曾出過狀元、秀才或特殊領域名人，還是縣境裡的風景名勝背後帶有傳奇色彩，亦或某些過往歷史醞釀出當地特有風俗文化，這些共同經驗與記憶，都進一步加溫人們對自己鄉土的特別情感。這些傳奇往往也在鄉親一代一代傳遞的過程中，或加油添醋、或加入自身經驗的演繹，使傳奇與地方產生更緊密地結合。

風土名人神祕性，造就傳奇

在民俗學受重視、學術界有系統地研究採集鄉土傳說之前，傳奇最初是以口傳的形式保留下來。由於是口頭言說，在流傳過程中未有定本，因此容易產生變貌，或把名人足跡擴及自家土地，或取材較廣域且為人熟知的傳說揉合地方色彩。而後文學或戲劇創作擷取這些內容，才令故事的脈絡逐漸有定本，加上後繼的改編者也可能持續加入新意，傳奇因此變化萬千。

舉例來說，「嘉慶君遊臺灣」向來是戲曲、說書的熱門題材，一九四七年即有丁得春彙編這些傳說成歷史小說《嘉慶遊臺灣》。電視娛樂發達後，更有四、五種版本以上的電視劇。儘管有違正史（嘉慶一生從未來臺），但這個傳奇包含諸多元素，有冒險、有愛情、有懲奸除惡，主角更是位隱瞞身分的大人物，因此一直為人所津津樂道。

細究這個傳奇，許多情節都有真實存在的人物，包括清治時期官位最高的臺籍官員王得祿，在傳奇中變成嘉慶遇天地會行刺時救駕有功的護衛。而地理風俗牽扯上傳奇，更增添風土物產的獨特性。如嘉慶吃了竹山紅蕃薯，稱讚其「好吃免大條」，用以解釋紅薯個頭小卻甘甜的特徵，令竹山紅薯成當地名產。歷史、風土、傳說的相涉，增添了故事趣味，也成就地方特色。

傳奇小說

雖然是根據歷史事件與史實人物，傳奇小說卻能天馬行空地創作。圖片出自James W. Davidson，《The Island of Formosa：Past and Present》，1903年。

距離越遠，傳奇性越高？

其他的神仙人物或歷史名人，當然不乏被人們稱頌傳奇。若是市井人物或地方名人，族群共同記憶的特性則更強。有時傳說過於誇大，不僅悖離史實，就傳奇主角的生平來說也不合乎邏輯，此時便會出現誇大主角人物能力，以解決不同地域傳說矛盾的情形。例如組合臺灣的鄭成功傳說，便會發現鄭成功不僅有降魔伏妖之力（鶯歌石、蟾蜍山、龜山島等傳說），亦能插劍成井、拜石出米，行跡更是遍布臺北、宜蘭、嘉義、南投等處，成了「超級旅行者」。

有趣的是，穿鑿附會的過程中，時代或地域越遠的元素，反而越標榜傳奇性；時代或地域越近，則會保留更多現實色彩。所以鄭成功在臺灣北部可呼風喚雨，在中部能變生軍需物資，但在他真正駐屯的臺南，流傳的卻是龍脈遭毀、恢復明室無望這類的宿命傳說。或許是見得越真，越無法迴避史實的無奈，人們只好寄望傳奇能填補歷史的空缺，誇大名人、奇人的成就，將失敗歸因於定數。

不過架空二創自古皆然，反正避逃至傳說當中，超乎尋常或是大快人心才是令人拍案的好故事。也因此，造反的朱一貴、林道乾，會強調他們身負天命而起或面有帝王相，再以各種違背風水或德性不足的行為來解釋他們為何終不能得天下。北港習武民風，正可以誇大武功的能耐，飛簷走壁的武術名人大展身手能人所不能。宵小之輩中也期望有「盜亦有道」、「劫富濟貧」的紳士雅賊，可將腐敗官員或財大氣粗的富豪玩弄與掌中，一抒市井小民的壓力。人物傳奇更深植人心了。

依附現實，更動人心

至於以市井小民為主的傳奇或地域傳說，則多強化地方認同特性，其演變的加工過程，會與地方特色強力結合，主題意義也會反應當時當地所重視的道德倫理，不過多不脫勸世向善的範疇。以「周成過臺灣」的傳說為例，基調是丈夫離鄉背井做生意，拋棄髮妻迷上煙花女子，妻子歷盡艱難尋夫，卻慘遭殺害，最後化為厲鬼復仇云云，許多地方奇譚「負心漢」故事都有類似元素。

但周成傳說在不同的表現形式如小說、歌仔戲、電視劇等等當中，或許經過不少改編、更動細部情節，甚至人物動機與結局都有可能被顛覆，但各種版本幾乎不會少掉以下要素：由大陸跨海至臺灣經商（出身地甚至限制於安溪）、活動範圍以大稻埕為主、經營成功的事業是茶業等等。其地域背景訊息之真實，描述得繪聲繪影，甚至有人深信這是真人真事，或影射詆毀的真人假事。

當然，地域性的傳奇因為牽涉到當地特定的空間，故為當地居民所熟知，產生特殊情感，不過也因此常局限於一處，流傳不廣。但若經過改編，尤其是透過大眾傳播流傳全臺，則故事中的地域特色，反過來會成為吸引外地人的重點，甚至成為觀光資產。例如姑娘廟信仰始於託夢顯靈或作祟等奇譚，讓民眾心生敬畏而加以膜拜，之後或許在求財或癒病上靈驗而反過來香火鼎盛，讓人不遠千里前來祈求。

聯合報

標榜真實事件改編、實地拍攝的電影，話題性十足。《聯合報》五版，民國四十五（1956）年11月23日。

詭譎難測，越奇怪越愛

傳奇故事還有一類非依託於人或地的特色，而是因為發生離奇事件，如駭人聽聞的刑事案件，或情節曲折無奈的真實故事，這些奇案攪動平凡日常，令人越害怕、越想聽。

奇案通常立基於真實事件，發生當下就可能伴隨新聞報導或小道八卦，爾後或者為創作者所擷取，成為反應當時年代的題材。這種情形不只現在才有，千百年來也是如此。以較近代且與臺灣戲曲發展相關的歌仔冊為例，時事題材一直不曾缺席。臺灣的歌仔冊原先多從大陸傳來，主要由福建、江蘇等地出版。一九三二年，因上海「一二八事件」，國民政府對臺灣實行物資禁運，歌仔冊來源中斷，反倒促使臺島系歌仔冊著力開發臺灣本土題材，引用時事的情形也就更多了。

時事題材的歌仔冊其實取材廣泛，不僅有傳統的勸世歌，各類型時事如博覽會、地震、水災也都曾入歌。但改編自離奇案件的實屬大宗，包括殺人事件（《二林大奇案歌》、《基隆七號房慘案歌》、《謀殺親夫大血案》）、風月事件（《臺南運河奇案歌》）、竊盜事件（《義賊廖添丁歌》）等等，每個案件曲折離奇，甚至血腥殘酷，都化為冊中歌詩。

戰後一九五○年代後半，迎來時事改編歌仔冊的另一高峰，而同時間臺語電影也在此時發展，內容大量取自時事或真實故事改編，甚至發生搶題材的情形。例如臺南運河奇案分別被香港永華公司與臺灣華興電影製片公司相中，前後推出《運河奇緣》與《運河殉情記》，連上映時也在臺南市赤崁戲院和大全成戲院，隔著中正路打對臺，民眾爭相購票進戲院觀看，轟動一時。

歌仔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