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選珍藏 : 納西族的羅蜜歐與茱麗葉-納西族祭風儀式之《青年男女遷徙記》經書介紹

前言

提起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大概很難不聯想到他的名著《羅蜜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這齣雋永的愛情故事，述說著兩個相愛的青年男女，在兩大家族的仇恨之下，成為悲壯的犧牲品；無獨有偶的，在雲南省的納西族裡，也流傳著一個動人的故事，述說著一對相愛的青年男女因為無法在一起而其中一方為愛而殉情的種種過程。

圖一、納西族的東巴

為了超渡許許多多為愛殉情之人的靈魂，納西族的東巴（即納西族的祭司）便誦唱《青年男女遷徙記》經文，希望他們的亡魂可以在傳說中的玉龍雪山美地裡得到安息。由於經文當中描繪了許多人死之後的美好景象，因此使得許多納西族的青年們心神嚮往，反而助長了當地青年人結伴殉情的風氣。所以這類經書的誦唱一度受到禁止，但是卻因此使得《青年男女遷徙記》成為納西族祭風儀式當中最負盛名的一本經典。

一、什麼是東巴經？

近年來，由於雲南地區的旅遊蔚然成風，因此，對於西南地區諸多少數民族的介紹也時常出現在各種不同的媒體之中，而其中最受遊客們青睞的地方之一，大概便是納西族人居住的麗江古城了。除了多樣化的納西音樂與舞蹈表演外，納西族特殊的東巴經，常常也成為遊客駐足的焦點。

什麼是東巴經呢？東巴經，其實就是納西族的祭司在進行宗教儀式時使用的經典。由於納西族人稱祭司為東巴，所以東巴所寫的文字便叫做東巴文，東巴所用的經典便稱為東巴經了。

根據學者的研究，納西族原有四種文字，即東巴文、格巴文、阮可文與瑪薩文。其中，一般較為熟知的東巴文是一種象形文字。用納西語來說，這種具有象形意義的文字叫做「桑究魯究」（音譯）。「桑」就是木頭的意思，「魯」是石頭的意思，「究」意指痕跡，也就是文字，合起來講就是看到木頭畫木頭，看到石頭畫石頭，以圖像方法來創造的一種文字¹。格巴文則是一種音節文字，在納西語當中，格巴就是「弟子」的意思。格巴文是一種標音的符號，一個字代表一個音節，筆畫簡單，但是字體極不固定，很可能是東巴弟子為了方便記載東巴經文內容所創造出來的一種文字²。而東巴文與格巴文，便是一般東巴經書上常看到的兩種文字，至於阮可文與瑪薩文則是屬於東巴文的變體，也較不常見於經書當中。

東巴文

圖二：東巴文範例

格巴文範例

圖三：格巴文範例

東巴經的種類很多³，有的用於除穢祭祀，有的用於超渡亡魂，有的述說著美麗的故事，有的可以幫人判定禍福吉凶。由於東巴經的經文多半為象形式的圖畫文字，看起來相當有趣，因此獲得很多人的喜愛；同時，東巴文又是世界上目前少數仍在使用的象形文字，所以受到學術界很大的重視，甚至被學界譽為是「活著的象形文字」⁴。目前已有相當多的學者專家與研究機構投入這個領域的研究。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以下簡稱本所）亦蒐藏有三百七十餘本的東巴經書，大多是於1935至36年間，由本所早期研究人員赴中國西南地區進行田野調查時蒐集到的成果，現在已經由「史語所數位知識總體經營計畫分支四：民族學調查標本、照片與檔案計畫」完成數位化工作，未來也將透過網路資料庫的方式，將這批資料公諸於世，提供有興趣的學者與一般大眾進行瀏覽與研究之用。

二、《青年男女遷徙記》經文內容概要⁵

本篇《青年男女遷徙記》，屬於納西族的「祭風儀式」。所謂「祭風儀式」，是指一種以祭祀雲鬼、風鬼、吊死鬼、情死鬼、毒鬼、仄鬼、呆鬼、老鬼等鬼魂為主要對象的納西族宗教祭儀。所謂的風，就是代表風鬼等一系列超自然的力量。納西族人相信，這些鬼分別來自於自然界與一般社會當中⁶。祭風儀式所祭祀的對象主要是「自然之風」，但其實裡面也兼有「社會之風」的內容；而為死亡者的亡靈所舉行的大祭風超度死者亡靈儀式，則主要是祭「社會之風」，但事實上也會同時祭祀「自然之風」。兩種祭風儀式，一是安鬼魂還鬼債，二是安死者魂還鬼債。因為納西族人認為，非正常死亡者的亡靈常常與自然之鬼同流合污，在人間作祟，尤其是對死者的親屬，這些亡靈常常令這些親屬們揮之不去。所以，死者親屬必須請東巴進行招魂儀式，祭祀死者的亡靈，並祭祀相關的鬼魂，還鬼債，安魂，最後送亡靈們到達他們的居住地，以保佑家人平安順利⁷。

因此，整個祭風儀式可以包括屬於超渡殉情死亡者與非正常因素死亡者的「殉情祭風」和「非正常凶死祭風」，以及屬於具有攘鬼性質的「消災除病祭風」和「招魂祭風」，還有祈神類的「祈願祭風」等等⁸。

青年男女遷徙記

圖四、圖五：本所典藏之納西族東巴經《青年男女遷徙記》經文圖檔

《青年男女遷徙記》在納西語當中稱為「露曼露沙」（音譯）。在納西語當中，「露」指的是青年男女，「曼」和「沙」是遷徙或移動的意思，故整句合起來就是「青年男女遷徙」之意⁹。

本經文可以分為八個部分，故事一開始描述遠古的時候，萬物和人類都都從一座名為「居那若羅」（音譯）大神山上遷徙下來，唯有青年男女不願意隨著父母一同遷徙，他們想要離開父母，與自己相愛的男女朋友一同前去殉情。而父母們則不斷地勸說自己的孩子，希望他們能夠隨同自己一同遷徙，父母們甚至不惜將自己的壽命換做孩子們的壽命，希望這些青年男女們不要去尋死。但是青年男女們的意志卻相當堅決，父母們只好建起圍籬和大門，以阻擋孩子們尋死。

被困在這裡的青年人們，找到一棵具有神性的大樹，他們在大樹之下，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他們又從大樹上落下的東西，製作成許多美麗的飾物，這是故事的第二部份。

第三部分，青年男女終於突破層層的阻礙，自己逃跑出來了。但是，逃跑出來的青年們，卻因為許多的事情，而無法繼續遷徙下去。從冬天到春天，又從夏天到秋天，好不容易等到合適遷徙的季節了，卻又遇上洪水氾濫，讓遷徙備受攔阻。不過，青年男女們卻也靠著自己的努力，克服了重重的困境，完成了第一次的遷徙。

但是，第一次的遷徙，卻未能讓青年男女們找到幸福，從經文的內容來看，似乎是因為空間太過狹小，或者是無法自由地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因此就有了第二次的遷徙行動。然而，經文內也提到了，並非所有的青年男女都成功地逃出來，還是有一些人沒有逃出父母所設的圍籬，也為接下來的第四部分，預留了伏筆。

第四部分則開始介紹故事的男女主角：「孜補羽冷盤」和「康美久命姬」（兩者皆音譯）。男女主角在一開始便是一對相愛的情侶，但是，孜補羽冷盤並沒有順利地逃跑出來，因此，只有康美久命姬一個人與其他的青年男女成功地逃離父母。康美久命姬眼見別人都成雙成對，只有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於是便託烏鴉帶口信給孜補羽冷盤的父母，述說自己是個純淨無瑕的女孩子，希望他們可以允許兩人交往。但是孜補羽冷盤的父母非但沒有受到感動，反而還用惡毒的言詞回答她，使她備受打擊，加上孜補羽冷盤以從事生產為由，遲遲沒有前去與康美久命姬會面，因此使康美久命姬萌生尋死的念頭。這個時候，稱為情死鬼王的鬼魂前來引誘康美久命姬，告訴他人生在世，不過就是勞苦愁煩，不如來到美好的死後世界，從此就可過著愉快的生活。

康美久命姬被情死鬼王所惑，幾次欲尋死卻都受到阻攔，但最後仍舊成功地上吊而死，結束了經文的第四部分。

康美久命姬死後，有一天孜補羽冷盤為了尋找迷失的母牛，無意間看到康美久命姬冰冷的屍體，見到這樣的景象，孜補羽冷盤不免悲從中來。他與康美久命姬的鬼魂對話，傾訴自己對康美久命姬的愛意，甚至希望能夠讓她從死裡復活，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康美久命姬希望孜補羽冷盤能夠將自己的遺體焚燒，使自己的靈魂可以到達情死鬼王居住的情死聖地。臨行前，她囑咐孜補羽冷盤要在指定的時間去將自己藏在世上的私房錢取走。孜補羽冷盤答應後，便將她的屍體給燒了。

原本淒美的故事似乎到此可以告一個段落，但是事實並非如此。第六部分記載著，因為孜補羽冷盤沒有遵照康美久命姬的遺願，等到指定的時間才去取財寶，反倒提早去了。因此，康美久命姬的亡靈便纏繞在他的身旁，把孜補羽冷盤的魂魄都勾走了。也因此，才需要藉由舉辦超渡亡靈與鬼魂的祭風儀式，讓孜補羽冷盤恢復正常。

第七與第八部分，則是告訴當代的納西族人，準備儀式的諸多注意事項，以確保舉辦儀式的主人家，不再受到這些亡靈鬼魂的作祟而生活不安。透過儀式的舉辦，也才能夠讓主人一家，「無病無痛、無驚無懼、耳悅魂安」。

三、結語-充滿爭議性的經文

如前所述，由於這段經文描述的內容太過動人，致使這本原來只是用於超渡情死鬼魂的經書，反倒成為青年男女結伴尋死的誘因。結果，情死的人越多，就越多次吟唱這部經典；越多次吟唱這部經典，卻又造成更多的人前往殉情，情況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所以最後只好利用政治力來禁止吟唱這部經書。東巴學者李霖燦即言：「若有東巴膽敢做此法儀，收監拷問不貸」。當李霖燦於1939年前往麗江的時候，曾經試圖找尋東巴吟唱此經文，但卻因「政令的餘威猶在」，因此都遭到拒絕。最後還是特意找了一間秘密的房間，才讓一位東巴偷偷摸摸地吟唱給他聽¹⁰。

然而，就如同許多被政治力所禁唱的流行歌曲一樣，這部被禁止的經書，反而因此更加有名了起來，甚至傳唱至今，久久不墜。有學者便稱：「這部美麗的神話悲劇，著力刻畫了男女主人公的真摯愛情及反抗精神，特別是女主角形象刻畫得細膩，令人同情下淚，作品語言生動優美而抒情，一詠三嘆，句句珠機。它是納西族文學的又一座高碑」¹¹。因此，我們若說這是一部納西族人的「羅蜜歐與茱麗葉」，似乎一點都不為過呢！

註釋：

方國瑜，〈「古」之本義為「苦」說-漢字甲骨文、金文、篆文與納西象形文字比較研究一例〉，收入：郭大列、楊世光（編），《東巴文化論集》（昆明：雲南人民出版社，1999），頁92。
楊聖敏（編），《中國民族志》（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3），頁247-248。關於格巴文的起源，學者李霖燦有其不同的見解，礙於篇幅無法詳細論述，見李霖燦，《納西族象形標音文字字典》（昆明：雲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頁427- 429。其中有更為詳盡的介紹與討論。
納西族的東巴經一共有多少卷，至今仍未有一個定案。早期研究者認為有528卷，後經整理分類統計，約超過一千卷。見：林向蕭，〈東巴經與納西族古代文化〉，收入：郭大列、楊世光（編），《東巴文化論集》，頁15。
和萬寶，〈序〉，收入：郭大列、楊世光（編），《東巴文化論集》，頁4。
本篇《青年男女遷徙記》之內容，係根據本所所藏《龍巴魯沙（麗江）二卷》（排架號：MS-181）摘錄而成，翻譯者為和力民先生，經筆者略作修改與刪節，如有錯誤，責任在筆者一人。
譬如前述的雲鬼和風鬼即屬於自然界的自然之風；而吊死鬼、情死鬼則是來自於社會的社會之風。
和力民先生訪談紀錄，2006/8/22。
和力民，〈納西族東巴教祭風儀式概說〉（未刊稿）。
東巴文化研究所（編），〈大祭風─魯般魯饒〉，《納西東巴古籍譯注全集》卷83（昆明：雲南人民出版社，1999-2000），頁108。作者將本經文之音譯譯為「魯般魯饒」，本所早期譯為「龍巴魯沙」，現則譯為「露曼露沙」，今從此音譯，以便於統一。
李霖燦，〈麼些族的故事〉《麼些研究論文集》（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1984），頁300。
楊世光，〈試論納西族的東巴文學〉，收入：郭大列、楊世光（編），《東巴文化論集》，頁340-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