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家 黃崇凱

直到現代，人們辦事常需用到印章，不管那是為了簽署某事或是領取某物。不像古人書畫篆刻題字每每可以透露一些心境轉折，總統之印像是一枚沒有個性的圖章，在公文裡簽署、傳遞、衍生最後模糊乃至湮滅。就像這位統領中華民國時間最長久的老總統，許久許久的一段時間裡，人們只要提起總統，不管罵詈臧否、嘻笑吶喊，幾乎都是指老蔣總統。

國史館現存近三十顆蔣中正總統印信，依照年代順序排列下來，至少隱然講述著這位老總統的歲月旅程，從回顧「高以下基，洪由紫起」、「弱冠弄柔翰，卓犖觀群書」的「武嶺」少年記憶，到黃埔軍校一期生致贈的「蔣中正」校長，誓師北伐的「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北伐後整編國家軍隊的「國民革命軍第壹集團軍整理委員會委員長」，再來到「介公總座戡平內亂，奠定國基，勛昭黨國，威震海宇。然立身治軍，武德崇高，媲美曾胡，實吾輩軍人之模範。此次剿匪勞苦功高，凱旋歸來，謹為治印以誌欽崇。楊鵬升并志于南京」的剿共蔣總座，最後走到民國六十五年的重鑄總統之印。其中有好幾顆印信來自老友楊鵬升所贈，可見其交情匪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老總統沒有隨著楊鵬升在1949年年底投誠中共後扔掉或銷毀那對歌功頌德的「蔣中正」、「介石」印章，始終保留在身邊。印章能說的不多，它們只有偶爾在沉默的時刻，無聲地傳遞著歷史訊號。就像人們後來發現原來老總統除了日理萬機，也是個業餘相機玩家。

其實人們並不那樣清楚那位老蔣總統的大半島嶼歲月，如何打發度過無法再做光復之夢的時光。直到瞥見那臺身為TLR（Twin Lens Reflex）相機始祖的經典德國錄萊（Rolleiflex）雙眼120古董相機，上下並列的取景與攝影鏡頭圓瞠以對，似乎有那麼點瞭然了。這臺古董相機不若今日數位相機從小小的顯示螢幕上取景，而是從腰平觀景器，從上觀看世界的模樣，顯然頗有君臨天下的氣概。另兩臺徠卡（Leica）135及佳能（CANON）Model 7雙眼相機則是回歸到正常的高度看待事物。想像老總統就著取景窗觀看現實，調整快門速度、測距儀與光圈大小，到底是試圖捕捉些什麼呢？再看那臺Graflex Speed Graphic蛇腹單眼相機，曾經是1930-1050年代專業相機王者，沒想也曾在老總統手上把玩居留。那麼，這個業餘相機玩家所拍攝的照片到哪兒去呢？也許他從取景窗看出去時，常常發現有另一臺更為專業犀利的Graflex Super Speed Graphic相機正對準他——那是他的攝影官胡崇賢。

印章刻印老總統的職位歷程，而相機記錄著他視線所望出去的時光，於是這些老總統的小物件就被時間反過來封存在一方小小的檔案記憶裡。